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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去探望八十多岁病中的公婆.婆婆拿出一个纸包,说是送给我的.打开,是一些银饰品.我开玩笑说:"现在分遗产早点了吧."婆婆一再坚持让我收下,说,:"你不要,就给小雨."小雨是我的女儿,她的孙女.我就收下了,说定交给小雨.也许,这是她的本来意愿.

 婆婆叫桂子,很有意思的一个人.她的衣服全是化纤的;做饭也马虎,吃饱为限.攒下的钱,全塞给儿孙,空余的时间,全用来看小说,而且是武侠小说.她的孙辈争论武侠小说中的人物情节,总是找她当裁判.

 银饰品发黑,有年头了.其中有一朵圆圆扁扁的大花,两根尖尖的簪子,还有两副耳环.婆婆说,大花是发饰,覆盖在发髻上,再用簪子固定.这些东西是她的母亲传给她的.

 婆婆的母亲叫姜子,她的人生大致是这样的:姜子出生于1910年左右,结婚生下一儿一女,女儿就是桂子.抗日战争爆发后,姜子的丈夫参军打鬼子,再也没回过家.全国解放后,他在四川省当了高官,另外娶妻,派人到胶东与姜子办了离婚手续.年老后他曾经回过一次老家,想见见姜子,姜子坚决不见.姜子以一个小脚的瘦弱的农村妇女之力,抚养大一双儿女,又帮忙带大了一群孙儿外孙儿.临终时,她拿出一个存折,里面是儿女多年来孝敬她的钱,一分没动,还加上这些钱衍生的利息,还加上她喂鸡喂猪捡蘑菇绣花攒的钱.

 我从未见过姜子.我结婚时,姜子还健在,邀请外孙带新媳妇回姥姥家看看.我和老公也想去,却总是拖延,总是被工作呀,孩子呀,被大大小小的琐事耽搁.如今我也到了当姥姥的年纪,想起姜子,泪眼婆娑.这是一个多么无私的人!这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

 见我捧着银饰品痴痴的,婆婆又开口了:"这些东西是姜子的祖母传给她的.老奶奶最喜欢姜子."天!我彻底被惊呆了.姜子的奶奶应该出生在清朝,1850年左右.这些黑黑的,不起眼的银饰品,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传到小雨手里,就是六代!家族历史,血脉传承,这些宏大飘渺的词,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无比真实,凝聚在圆圆的盘花尖尖的簪上.

 清朝的老奶奶有过怎样的人生?无人知晓,连她的名字也洇灭了.比起经历过贫穷,落后,战争,混乱的老奶奶姜子桂子们,我辈何等幸运.小雨这一代人更幸运,更聪明富有,但是,我们内心更坚强吗?情感更丰富宽容吗?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