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下的一盏灯

标签: 青春的岁月  
2019-05-05 12:31 阅读(?)评论(0)
地底下的一盏灯
张星

写在前面:不少校友不太了解苏南煤矿的情况,而我却有一段难忘的经历,所以简单地介绍一下我在煤矿的工作,希望能使大家了解一下煤矿,了解矿工的生活,……
   望着卧室墙上挂着的一顶矿帽,时常想起年轻时的那段难忘的矿工经历,仿佛那矿帽前端的灯还在闪着光……
   是1971年底,在“大力开发江南煤田,扭转北煤南运”的号召下,我从石牌农村调到了太湖当中的西山煤矿。
   一到煤矿报到,就开始了一星期的学习,接受一系列的煤矿安全教育,接着就分配到了采掘连队(采煤、掘进连队),领到了一身劳动布的茄克式工作服,一套雨衣雨裤,一双长统工矿靴,还有一顶矿帽。高兴啊,神气啊!我成了产业工人的一员了,响当当的工人阶级啊,(那个时代是这样认为的)。迫不及待地,我们一伙新工人就自己跑到矿井去参观了。井口的地面上没有什么大的建筑,卷扬机房,矿灯房,空压机房,浴室和机电仓库都是很简陋的平房,轻型的铁轨从井口一直延伸到较远的煤场。卷扬机房后面倒是有一座井下拉上来的煤矸石堆成的小山。井口四周就是西山当地的农舍、农田和果林,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大生产的气势。
   正好碰到井下工人下班了,他们一个接一个从井下走出井口来到地面,疲惫的身体散发出一股股的汗臭,墨黑的脸上只露出雪白的牙齿,名副其实的煤黑子!我们几乎同时都闪过一个想法:我们下井后一定也是这个摸样!
   我们发现从井口到生活区一带的麻雀都是黑色的,农民养的鸡、鸭是和色的,就连白鹅也是黑色的;绿色的果树和农作物同样是黑色的,心里真是一阵阵的心寒。然而学习班上受的教育是一颗红心为国家挖乌金啊!再说以后每月70多元的报酬和55斤的定粮供应,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
   宿舍是座落在小山顶上的几排红砖简易房,我们住的一间是20多平方米的长间,六只双层床安顿了十二个新工人,热水瓶等生活用品也很难安放。食堂就是大礼堂,一头是“开发江南煤田”的横幅,另一头就是买饭菜的窗口,没有一只桌子也没有一只凳子。70年代的江南矿工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采 煤
   第一天上班正好是夜班,在浴室换好了行头,在矿灯房领取了各人自己的矿灯,4斤重的蓄电池系在后腰,灯头插在矿帽前端,由一根细电缆连接在电池上,挂在后背上。怀着既好奇又担心的心情,我们走到了井口,面对井口,突然觉得背后有一股强大的气流在向我们冲来,于是新老工人一隔一地开始往下走。井口下去是主巷道(坑道),也就是一条倾斜的隧道,高和宽约2米,由于井底的垂直深度距太湖水平面170米,主巷道的倾角约30度,这样巷道长度就是大约350米,但是由于光线的原因,一眼是看不到头的。主巷道的顶用花岗石砌成的穹形,间隔地装着照明灯。一侧挂着粗大的电缆、压缩空气管和自来水管,中间是铁轨,另一侧是石块砌成的台阶。我小心翼翼地耐心走着每一级台阶,老工人告诉我,矿井除了主巷道外还有一个主风道,类似于主巷道,它的出口在地面上,工人们称它“风井”。风井出口有一台巨型轴流风机,它抽出了整个矿井的废气、瓦斯和矿尘。主巷道的井口补充进来了新鲜的空气,难怪我们一到井口就觉得背后有一股强大的气流。井下所有的电器都标有“KB”字样,意思就是防爆,这种电器不可能发出火星而引爆瓦斯和粉尘的。终于走到井底,地面平坦了,许多纵横交错的铁轨引出了一条条的支巷道。支巷道是用坑木支撑的,没有灯,只有风管、气管、电缆和水管,若没有帽子上的矿灯,巷道里一片漆黑。到了工作地点,借着矿灯的灯光,看到支巷道的“帮”(侧面)就像是夹心饼干。1米多厚的煤层,被上下两层似煤似石头的煤矸石夹着,采煤的任务就是把夹层中的煤采出来,用矿车送到井底,再由卷扬机拉到地面。
   正式工作开始了,老工人要我们在煤层上打眼,几十斤重的电煤钻,装上了1米多长的钻杆,三个新工人两边各一人握住电煤钻的把手,还有一人在后面推电煤钻。电钻一启动,感觉到剧烈的震动,五脏六腑都在抖。但钻杆的推进速度却很慢,钻杆边进边向外喷出被钻碎的煤粉,空气里一下子就充满了黑色的粉尘。我们的口罩是特制的,跟以前油条店里的风箱是一个原理,吸气的时候出气口关闭,空气从两边面颊的进口通过滤膜被吸入,呼气的时候,出气口打开,我们就“呼哒呼哒”地边“拉风箱”边打眼。一个眼没打好,衣服就紧贴在身上,顾不上了。风箱拉得越来越快,但不久就不能满足急促的呼吸了,拉下来!继续干!刚才还是白白的面孔,在汗水和煤粉的化妆下,马上就墨黑了,两只眼睛骨溜骨溜转,很吓人的。连续打了十来只1米多深的眼,总算大功告成,老工人说,今后这工作要一个人独立完成。紧接着就去推来空矿车,运来木料,同时专职的放炮员逐个眼地填装炸药,安放雷管。雷管虽然是同时通电点火,但引爆却相继延迟1秒钟。当我们全部躲到垂直爆炸方向的地方后,放炮员一按电钮,一声声沉闷的爆炸声,一阵阵猛烈的气浪,一股股呛人的硝烟,一下子充满了支巷道,这时支巷道和工作面的风机自动开启,几分钟就把粉尘、硝烟都吹到了外面,风井的吸风大起作用了。这时紧张而危险的工作接着开始:有人冒着顶上还不断掉下的煤块或矸石,要在极短的时间里,清除炸出的煤块,给准备安装的木支架腾出空间。帽子上不断响着煤块的跌落声,偶尔身上、手上还会被砸到,受点小伤。这时专门有一人在边上用灯光为他望风,发现险情要迅速撤离。清理出来的空间,不一定正好符合安装支架的要求,这需要用洋镐来修凿,碰到矸子还得用风镐,几十斤重的风镐要是向上打,那真是累,又重又灰又是震动,肩、手发酸发痛发麻,但不容你歇一歇的。与此同时有人就迅速用矿斧劈出规定长度的两根支柱和一根横梁,那可是硬质的木头啊,既要准确又要快,这些工作都是弯着腰甚至是蹲着干的。一切就绪后,就用木板、木劈快速固定支架。整个过程不过是半个小时。一个采煤过程就算完成,从而向煤层里才推进了1米多。此时除了渴除了热就是累,稍微歇一歇,把采出的煤块用锹送到矿车里后,第二个循环又开始了。8小时内要完成3个循环,都是这样的过程,但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一个班的任务完成了。
   在连续紧张而高体力消耗的工作后,身子确实像散了架一样,大家靠在支巷道的帮上,作个小歇,整理一下自己的装备,抖抖湿透了的工作服,倒倒长统靴,倒出了不少煤粉和水,那水可是身上淌下的汗啊!
   一下子巷道里静得吓人,使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无声,如果关掉帽顶上的矿灯,真正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当手碰到面孔时才知道是五指。有人在闭目养神,有人在小声交谈,我却上起了心事:这个行当这样干能行吗?不知不觉我想起了苏州的父母,不知他们入睡了没有,他们能知道儿子在井下的危险和辛劳吗?想起还在农村的插兄,希望他们不要羡慕当矿工的我,想起了我的女友,我明白了矿工难找老婆的缘由,今后……
   不一会,一道道灯光射进支巷道,接班的工人来了,我们拖起散了骨头的身子,沿着石阶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井口,走到浴室,走到宿舍,走进梦乡。
   一觉醒来,浑身的酸痛,哪有心思去欣赏漫山遍野的梅花、茶花……也无意去游览那时还保持原样的古村落,只是张开了嘴,一口一口深深地呼吸着地面上清新的空气,洗衣、晾衣,准备下一个上班吧!
             掘 进
   由于井下工程的需要,有时候要开掘新的支巷或者水平延伸老的巷道,那是和岩石打交道的工作。面对着岩石,电煤钻用不上了,改用风枪,钻杆是空心的。杆头上焊着坚硬的钨钢。风枪由充满压缩空气的气腿支撑着。风枪一开动,钻杆一边转动一边冲击,一边喷水(使矿尘不飞扬)。叮当叮当的噪音,在井下真得很难以忍受。同样地要打十来个眼,同样也是爆炸、安支架,不同的是碎石是炸在水平的地面上的,面对着碎石我们用大洋锹铲起石块越过肩膀向后铲到停在铁轨上的矿车中,一人一车,一车约1吨,不停地循环,完成为止。难以想象的工作量,手臂粗肿,腰背酸痛,靠的就是青春年华的身体,靠的就是稀饭、馒头、米饭和1角3分的块肉加青菜所提供的能量,当然,离不开每周的毛选学习。
   一班连一班,一日复一日,矿灯伴随我拼搏了四个年头,煤矿关闭了,在最后一个下井的工作班后,我用矿灯告别了挖乌金的矿井,矿灯的灯光终于熄灭了,但它伴着我炼就了吃苦耐劳的本领,伴我度过了一段难忘的青春岁月!
   时常望着那顶矿帽,想起井下矿灯的闪光,偶尔眼睛里有些不知味的湿润!当年的矿灯能照亮我晚年的路吗?
                2008年3月12日
 
表  情:
加载中...
 

请各位遵纪守法并注意语言文明